8月27日凤凰网房产杭州讯 8月23日，杭州长租公寓鼎家网络科技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鼎家）宣布进入破产清算。
拥有近2000套长租公寓的鼎家，经历了一年多来的快速扩张后，毫无征兆的突然死亡。
8月初来，每天都有数百人汇聚到杭州城西文欣大厦8楼的鼎家总部讨要说法。一波又一波，文件资料被打翻一地，霉变的桶面和外卖随处可见，维权者们的愤怒换来的，只有一句答复：“没钱退押金，更没钱退房租”。
8月24日 维权者聚集在鼎家总部
8月17日后，魏永锋和鼎家工作人员不再现身。给3500名房东和租客留下的，只有一地鸡毛。
一
对于这个结局，马先林并不意外。他一脚踢开脚下的空水瓶，最近一周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文欣大厦看上一眼，但得到的只有敷衍、欺骗和失望。
3年前，他将大和弄的房子，托管给杭州宏嘉房产代为出租，期限为3年。3年来，他看着负责门店的招牌，由宏嘉变成科威，再变成鼎家。“我都不知道，房子什么时候就归鼎家管了。”
频繁更换的除了店名，还有打款的日期。最初约定的是三月一付，月初打款，结果才第二年，房租就往往要拖上一周才能到账。今年8月2日，他又收到租金推迟的消息，一下次延后到两周后的15日。
期初马先林并没在意，但随后几天雪片般传来的坏消息，他有些不安。
6日，是他第一次去鼎家总部，魏永锋对着他和在场的几百名房东承诺，这只是突发情况，后续资金很快会到位。“第一次说是15日第三方资金到账，到了15日又变成一周以后。”
场面越来越失控。拿不到钱的业主们打起消耗战，他们早晚“驻扎”在办公室内，翻箱倒柜，拉开每一个文件夹，想要搞明白两个问题——钱去了哪里，什么时候可以还。
没人能回答。
这两天，马先林微信里的几个维权群都在统计损失。
“中山花园，房东3万，租客押金1万。”“九莲新村房东38300+租客押金15000。”“琪，损失12360元加部分家具。”成员们一个接一个地报出损失，大部分都在万元左右，最终这次接龙的人数停在了115位上。
更多的，在文欣大厦前台的报警申请表上，有近300名受害人在上签字。而魏永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自称，此次事件共波及3500人。
马先林的损失也不小， 4个月的房租，加上一套实木家具。鼎家退出后，他只能自己和租户协商解决，“房租大家各承担一半，家具早就被鼎家搬走，估计是找不回来了。”
尽管苦涩，他的问题总算暂时得到解决，但多数人没有那么幸运。
二
王雅楠和马先林在一个群。她的境遇更糟，也更焦虑。
房子在老城区的大医院边上，几年来一直不愁租。今年5月，她和鼎家签订了合同，托管租赁房屋一年。原本是图省事之举，却招上了大麻烦。
出事后，在鼎家要不到解决办法，她回了趟房子，想和租客商量下后续。
开了门，新租客是一家三口，都带着口罩，躲在父母身后的小孩剃光了头发，身型羸弱。他们7月15日才刚入住，拖家带口来到杭州，打算给患白血病的孩子治病。
王雅楠刚说完现状，对方脸上立刻露出了难色。“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，说刚交完租金，都是救命钱。”押一付三，刚交了一万多房租的他们再拿不出一分钱。王雅楠嚅嗫着嘴，想说的话再也没讲出口。
她彻底没了辙，原本还指望着拿回这笔租金，可以缓解父亲因病住院后的窘境。她告诉我，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，“真不行，就让他住4个月再走，这样还赶人家走我实在做不出。”
但已有房东开始动手清人。他们和鼎家达成了解约协议，随后就对租客下达了逐客令，有不搬走的，采取停水停电的措施。原本互不相识的双方，逐渐走向剑拔弩张的对立局面。
王雅楠把这一切归咎于鼎家。她想不通，这一团乱麻要让两个受害方来解，而真正的责任人却只需一句破产，就可置身事外。
鼎家不是没想过办法，引入新的房屋中介作为业务承接方，是其中之一。8月20日，上海寓团公寓管理公司作为第三方，介入其中。他们给出了解决方案：寓团可以将租金一定比例的一次性补贴给业主，但条件是业主需同意将承租方变更为寓团公司，并延长原租赁期限2年以上。但寓团同时声明，寓团公司与鼎家地产各自为独立个体，不承担鼎家地产造成的直接损失和相关债务。
寓团与鼎家的联合声明
如此解决方案，王雅楠和马先林并不看好。“前面一茬还没解决，怎么能重新翻篇。”况且这是否会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，他们还充满狐疑。
对这样一家今年5月18日新成立，注册资金还不到56万元的公司，确实很容易产生不信任感。此前采访中，魏永锋拒绝透露已转到寓团的客户数量，马先林也在各个维权群里问了一圈，“四五个群没有一个人签寓团的。”
接下来该怎么做，王雅楠心里还没数。
三
周五（24日），因为媒体采访，冷清了几天的文欣大厦8楼重又热闹了起来。
业主们三五成群，互相讨论着各自的损失，大声声讨着魏永锋和他的公司。
8月24日 维权者聚集在鼎家总部
魏萍在他们中显得另类，在和我聊天前，她独自坐在办公椅上，不发一语，神情阴郁。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？”97年大学尚未毕业的她颤抖着嗓音，手足无措。
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，不顾家人的反对，她和两个同学从河南一路南下，欢声笑语，壮志绸缪。她幻想着在杭州立足，赢得父母的肯定，如今回想起来，像是许久前做的一场梦。
这3周魏萍过得度日如年，晚上迷迷糊糊地睡去，又在噩梦中惊醒。梦魇是一张中国工商银行的租房分期卡，上面躺着51600元的贷款金额。7月15日，她和鼎家签订了一份租房合约，“他（鼎家）要求押二付三，我没这么多钱，他就建议我分期，说是押一付一。”她说，经纪人当时告诉她，只要退租，就不用再继续还款。
可如今，接下来一年里她每月仍需要向银行还款4300元房租。而她的实习工资，才只有4000元。
今天（24日）是魏萍本周的第二次请假，上司警告她，“说我的进度已经比别人慢了，再这样，可能无法通过实习考核。”但她还是得来，明天（25日）就是还款日，她着急着想解决这件事，但愿望依然只能落空。
每一条出路似乎都闭紧了大门。
8月2日，银行工作人员上门找到魏萍，告知了鼎家可能破产的情况，和她仍需按月支付租房贷的现实。
此后，打击接踵而至。
房东在此后几天上门，他给出了两条路，要么住到次卧，每月重新缴纳房租1500元；要么就在9月28日前，搬出房子。
得知了消息，当初合租的同学不愿再与她共同承担贷款，一人已经搬离，而另一人也即将搬出。
她给银行打过几个电话，对方表示还款必须按时缴纳，否则将对个人征信产生影响。
她甚至不敢对父母亲人讲出实情，因为这对母亲患病，财政拮据的家庭而言，无异于雪上加霜。“母亲生病时，我已经向姑姑借了一大笔钱，我没脸再去见她们。”魏萍算过一笔账，即便不吃不喝，也要两年才能缓过劲来。
这几天，她跑了法院和派出所，“没一个人告诉我，这样的事该怎么处理。”
她明白，租房之前没问清楚，这有她自己的责任。她不明白的是，为什么这代价来的如此之大。
四
文欣大厦8楼靠里最大的一间办公室，是魏永锋的办公室。原本挂在墙上“浙江诚信公寓品牌”的奖状横着摔在地上，像是对现实最好的嘲讽。这里早被翻得一塌糊涂，文件、合同和名片散落一地。
在魏永锋办公室翻找了一会，废纸堆里一份手写公司计划书吸引了我的目光。“公司三年计划——上市。”如何实现也有相应路线，“先以租赁为基础扩张，多招人，以中介平台作为线下的产业及资金徐守渠道。”最终，要实现“以投资公司建立线上线下的方式，建立自主的线上公寓平台”。
现实中鼎家的发展模式，和计划书有所重合。2016年成立长租公寓品牌后，鼎家进入了一段快速扩张阶段，其官网上显示，截止2017年底已发展长租公寓超过5000间。
但市场的反映并不如预期，魏永锋此前曾表示，“3、4月份收进房子表较多，空置将近500套，几乎200万一个月。”到今年6月，鼎家不得不降价将这些空置房出租处理。
租客黄小姐告诉我，“原价4900元，暑期活动打8折，最终我3980元租的房子，后来我才知道，房东一个月到手是4450元。”这中间的差价，甚至超过500元。现场有不少新近租客表示，他们的租房价格存在这样的“倒挂”现象，差价从200到500元不等。
在多家媒体的采访中，魏永锋把鼎家的失败归结于租赁市场激烈竞争下，未控制好收房价格，过高的运营成本加上管理上的漏洞，使得鼎家最终败给了资金链断裂。
鼎家总部的品牌墙
经营不善导致破产，鼎家或许还有罪可脱。但在善后处理上，租客和房东都将矛盾指向了鼎家的失位。
黄小姐说，7月入住后，鼎家的人员流动频繁，“光管家和经纪人，就换了好几个，每次有事都找不到人。”这次事发后，她也未收到任何通知，直到房东找上门来，才知道鼎家已经破产。“如果提早通知，我现在就不会这么狼狈。”对于鼎家的突然“失踪”，她颇有微词。
业主们对此更为愤怒，他们指责鼎家回避的态度是“赖皮”。“从6日到现在，除了解约，拿不出任何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。”一名业主在群里气愤地说，鼎家既不居中斡旋，也无调停举措，反而私下和业主解约，加速了业主和租客间的矛盾。“本来都是受害人，结果现在却为谁受损更多吵得不可开交。”
损失已不可避免，大部分人的希望，还是能有人出面，收拾好眼下的烂摊子。
五
马先林正在群里组织大家经侦维权，大伙商量着下周准备好材料，在经侦大队集合提交申请。也有人在走法院的途径，以集体诉讼的方式讨回自己的公道。
王雅楠和租户还没达成一致，但这次之后，她和绝大多数业主一样，都不会再考虑长租公寓。“吃一堑长一智，我已经加了直租群，麻烦但是安心。”
魏萍打算把贷款先延上一个礼拜，“上征信也没办法，我查了下迟交的后果比较轻。”原本的雄心壮志遭此打击，早已消失殆尽。事情未得到解决，在杭州的每一天都是煎熬，这两天她满脑子，都是放弃实习直接回家的想法。
鼎家伤了3500人的心，但更可怕的现实是，如果没有任何改变，还会有更多的马先林、王雅楠和魏萍们。
注：文中马先林、王雅楠、魏萍为化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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